另類心靈諮商

另類心靈諮商
    

“我怎麼看著鄰居都煩躁。”
“你的鄰居接觸多嗎?”
“不多,但是樓下老太太每次見了我都熱情的要命,和祥林嫂似地說很多話,顛三倒四,真不愛聽。”
“他說什麼了?”
“他說我最近做的髮型漂亮極了,她就喜歡我這樣的髮型,還說要他兒媳也做個像我一樣的,她兒媳就不聽她的。”
“這樣讚美你,她是好意呀!”
“太煩人啦,他兒媳不做這樣的髮型,跟我有什麼關係,她都跟我說四遍啦!”
 “神在《聖經》裡對我們說,人必須重生,才能與他重新和好。你還沒有從這些繁雜的事情裡解脫出來,所以很煩。”
 這是在台北一個諮商室裡的談話,談話內容似乎是心理諮詢與理療,但又不全是。是宗教的傳播?也不是。
台灣是個多元又多彩的社會,物質、精神方面已經發展到昌盛的水平,中國很多傳統的習俗被比較完整地傳承下來,國外的文化、宗教、習俗也被大部分人所接受。於是《聖經》與《古蘭經》並排發售,儒、道、佛香火一樣鼎盛,各種信仰依然保持著它不同的色彩與尊重,許多寺廟和教堂依然是人們信奉和朝拜的聖地。
忙碌的現代人,幾乎沒有時間思考人生突然面遇的難題;很多上班族都有不同程度的壓力綜合症,更有憂鬱症和精神失敗者平日身心埋藏了太多的難言之隱,不便對旁人和同事說,於是這些人的腳步會停留在寺廟前,或走入“心靈諮商室”一吐為快。這正如台灣資深電視主播陳文茜小姐所說:“在台灣,我們和鬼神的關係,已經像極了你去找公職人員服務處,有事才登門一樣自然。”
前不久,我的好友王小姐給我打來電話,說她近日剛籌備了一家“心靈諮商室”,地點就設在台北與基隆的交界處,是個好山好水離塵不離城的地方。電話中她千托萬托要我在她開業之際去幫幾天忙,接接電話倒倒水,照顧一下不周的地方。我與王小姐交情甚篤,知道她信仰佛教,衣食無憂,人性甚佳,雖然我對宗教認識極有限,但為她“想藉用自己的天賦,用一念之善去幫助別人開悟”的舉動所感動,就帶著尊重與好奇去做了幾天義工,也窺見了寶島另一種不同聲音的人生故事。
那天,第一位來諮商的客人是一位40歲上下,快瘦到紙片的漂亮夫人,她像一片秋天的落葉害羞般地飄了進來,月亮般瓷白的臉上有一對深深的酒窩,一頭瀑布式的長發從前額灑下,凹陷的眼睛彷彿含著霧,講起話來更是一種落水無力的樣子。
“我是專程從高雄來的”她說:“就想找個素靜的地方訴訴苦,換換心情。”
“是嗎?你找對了,我這裡說話,只有佛聽得到。”王小姐說。
“唉,我真命苦!”蒼白夫人開始訴說。她說他年輕的時候父母親戚給他找了好多人好條件也很好的男人,但是她就是一點感覺也沒有。直到她自己遇到了今天的丈夫,便一見鍾情,跌入愛情的谷底。那時他丈夫在她面前唯唯諾諾,老實有加,不想蜜月過後才露出冰山一角,實在是個愛情爛咖。
“他把工作當兒戲,三天打魚兩天曬網,有錢時吃喝嫖賭一起來,幾年就把祖上的家產敗光了。”蒼白夫人淚流滿面,嗚嗚咽咽地說:“你說他要不要臉,嗚嗚,平日沒事就看三級片,心情不好就大吵大鬧,見到我們的狗狗都會一腳踢翻在地。嗚嗚……”
聽她訴說,我知道世上真有這樣的男人:就像一座火山,無緣無故會隨時爆發,不知道蒼白夫人是不是常常對著空氣發呆,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。
王小姐跟著她陪些眼淚,緩緩地說:“方盒子的公寓生活,外面的風雨有牆隔著,牆裡的風雨怎麼躲呢?”
“家”可以是一個平靜的港灣,也可以是一個內耗的戰場。蒼白夫人當初一廂情願到今天“秀才遇見兵,有理說不清”,還真無法自己化解這些內傷,她只有捂著這些傷口來到這裡,找老菩薩(老菩薩:在台灣指好心人或神職人員)訴訴苦,流流淚……
王小姐真是一個心靈導師,她慈祥的面容就像我們仰視的菩薩,她溫柔地話語,像慈母般的愛撫,抹平一些心靈的創傷。在聽完蒼白夫人的傾訴之後,簡單地幫她分析了宿命,找出近因遠果之後,又勸導她:當一個人透過假想看到本質時,坎坷的洗練就會慢慢磨亮我們的慧眼,具有慧眼的人,如果沒有“大智若愚”的修養與胸懷,在現今不幸婚姻的圍城裡是走不出來的。
“那我怎麼辦啊!”蒼白夫人淚眼汪汪地。
《壇經》說:“本從化身生淨性,淨性常在化身中。性使化身行正道,當來圓滿真無窮。”王小姐引經據典說的我也不懂,但是她奉勸蒼白夫人:在完成應盡的家庭責任之後,盡量培養一些興趣愛好轉換焦點,比如讀讀書,或出去做義工,學習​​把小愛轉換成大愛。有專長的話,也可以發揮自己的技能做些向善的好事,而不要把自己憋在家裡,只看到井底巴掌大的那片天空。在人生這條風雨飄渺的小船上,每個人都會遇到風浪或一些不能言宣的苦痛,我們可能改變不了別人的行為,但一定要嘗試著把腳底下的絆腳石一一築成基石墊高自己,讓智慧在頭腦裡開花。 “枯木給不了蔭影,寒崖給不了水聲”,明白了這個道理,心裡就會放下很多。
蒼白夫人諾有所思地點點頭。
蒼白夫人走後我直接問王小姐:“她找了這麼個魔鬼,你為什麼不勸她離婚呢?”
王小姐說:“出家人向善,寧拆一座廟,不拆一座橋。”
我又問:“剛才說《壇經》裡的話是什麼意思?”
王小姐輕輕一笑說:“佛語不太好解釋,只能自己慢慢頓悟。”
在台灣,一般的心理諮詢,不管是婚姻方面,健康方面,還是小孩問題,父母都很願意全家一起走進諮商室,同心協力一起向外求助。一般的諮商師並不去責備誰對誰錯,而是從整個家庭鏈中找出問題,找出相互或內在的原因,然後幫人一一化解。而醫院的臨床心理諮詢師則很少,他們在解答的同時給病人開藥進行輔助治療。而生活中的另一部分人,或因婚姻,或因暗病,或因不為人知的隱私,才願意找王小姐這樣的心靈諮商師或老菩薩們說事解惑,但是它又不同於算命、看風水。
還有一位客人給我印像很深,她年齡不到五十,卻是個很有品位的貴婦,身上的衣服時髦而貼切,一張高貴的面孔上佩戴了一幅無框眼鏡,臉上矜持的肌肉板塊裡隱忍著一種優雅細緻的憂傷。入座之後,她機械地笑了笑,用略帶生疏的國語說,她在年輕的時候讀到了博士,因工作的關係認識了在美國開公司的先生,為了孩子他們夫婦美國台灣兩頭跑。生活中房子、車子、金子一樣不缺。後來先生告訴她美國公司周轉出了點問題,她便慷慨地拿出千萬積蓄給他周轉,事後萬沒想到先生在國外有了二奶。
貴婦深深嘆了口氣:“我可能前世沒有燒香,碰到這麼一個負心鬼。”這些年來,她曾到美國百老匯廣場與孤獨的中國老太太數過鴿子,又到東南亞無數的廟宇許過願,但她
就是忘不了他曾經給她的傷害。這些烙在心裡的傷,每當她離開台灣時就想哭。她付出了一輩子的青春血汗,生命中只求一個“情”的珍重,到頭來卻窩在一個假的婚姻裡。
王小姐勸了她些什麼,我似懂非懂,佛家的高深,禪性的頓悟,眾生的俗塵,世事的煩躁,都在北台灣雨季的濕潤裡模糊了,我走到落地的窗前,看外面柏油馬路車子碾過發出甜甜的聲響,耳邊冒出一句歌詞:“愛情是沒有固定路線,他停在哪裡誰會知道……”
幾天之後我結束了短暫的義工幫忙,走在基隆綠色的雨裡,這些心靈受傷的同胞背影便鮮明地浮上我的心頭。這些另類諮商儘管很唯心,或現代科學無法解釋,但不可否認的是人類對於宗教和神的依賴,起源於人性的恐懼和軟弱。在台灣它的存在就像社會華宅的後院,也似宗教信仰的急診室,更是心靈停腳嘆息的地方,它梳理了一些人的生活煩惱​​,消除了一些想自殺的隱患,也給社會帶來了某些安定人心的力量。我們不便去評論它的真假對錯,因為我們人人都需要傾訴,需要理解和安慰。
“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,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”耳邊似乎傳來寺廟緩緩地誦經聲……

二〇一一年一月十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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